-
雍都二月,謝時披著大氅坐在窗邊同範輕舟對弈,對丫鬟的擔心充耳不聞。
“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。”他執著一顆黑子看向窗外,“大災過後必有大疫,今年凍死的百姓不比去年少吧?”
範輕舟手中的白子緩緩落下,歎了口氣開口道
“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,今年恐怕不太平,我今日上街看過了,流民是一日比一日多,大都是從嶺南那邊過來的,這兩天您還是少出門吧。”
“我倒是想出門看看,卻也是有心無力,倘若擁有一個強而有力的軀體,也能為百姓做點什麼。”
範輕舟知道他心中不快,卻也不敢隨意張口開導,隻能沉默的陪他下完這局棋。
屋外仍在飄雪,屋內暖爐燒得正旺,不知道是因為太暖和還是喝了藥的緣故,謝時頓覺有些睏倦,範輕舟看出他的疲乏,起身告辭。
謝時起身關上窗,打算歇息,卻聽見門外有細微的動靜,迅速回撤,坐到輪椅上,做出一副虛弱的樣子
“抱歉,打擾您休息了吧?東西忘帶了。”範輕舟臉上帶著歉意,拿了桌上的摺扇,退到門口,替他合上門.
謝時眸色幽深的看著虛掩著的門
他果然不能小瞧這個範輕舟,謝時自詡演技不錯,連聖上都信了他再站不起來,這個紈絝倒是好眼力
某個紈絝出了王府,嚇得氣都喘不上來,剛剛世子那個眼神看得人瘮得慌
範輕舟剛到滿月樓,便被迎了上去,他走進一個廂房裡頭,將房門關好
“怎麼樣?說出去了嗎?”
廂房裡,一個男人坐在榻上,靠著窗,高大的背影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
範輕舟走到他身側坐下,“說了,說了,下次我可再也不想去了,他那個棋下的,好像在逗我玩一樣。”
顧鶴群嘲諷他:“就你那個棋術,跟人家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,謝世子師承印竹,他能陪你下棋你該感謝人家。”
範輕舟抄起桌上的茶壺就一股腦灌了下去,憤憤不平
“想試探他,你怎麼不自己去?非得讓我去,我回去拿扇子的時候,他那個眼神,看得我當場就想跪了。”
“你長得比較蠢,容易讓人放鬆警惕。”
“你什麼意思啊!”
顧鶴群將他從下往上掃了一遍
“字麵意思。”
“行了,這兩天讓你那個弟弟安分點,少跟著成王世子折騰。”
範輕舟收了那副懶散的模樣
“我們畢竟不是一母同胞,我哪管的住他,再說,他要是跟著世子爺折騰死了,我倒痛快,你是不知道,他那個姨娘,我都不稀得說,天天攛掇著他來要我手上的鋪子田產。”
“要他死倒是容易,但是你捨得嗎?天天來我這抱怨,他哪次要,你冇給?”
範輕舟瞬間安靜下來
他那個弟弟是個蠢的,聽信他姨孃的話,天天從他這裡拿東西,但又粘他粘得緊,範遠航身為戶部侍郎,忙的腳不著地的,範輕琪是他一手帶大的,每每做錯了事,範輕舟都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
顧鶴群看不上他這股扭扭捏捏的勁,不耐煩的開口
“你彆以為霽王什麼都不知道,範輕琪的事是他告訴我的,如果哪天霽王真惱了,你們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。”
範輕舟的臉一下煞白,手抖著回了府
顧鶴群歎口了氣,他本不想這麼直白的點破,但霽王會告訴他,便是已經對範家不滿了,他當範輕舟是好友,纔會提點他
聖上老了,卻一直不肯過繼宗室子弟,霽王是聖上的弟弟,倘若聖上捱不過去,霽王就是第一順位繼承人,範家不能得罪他,至少在聖上冇過繼宗室子弟之前不能得罪他。
入夜
謝時躺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,滿腦子都是範輕舟今日來說的這番話到底是何用意。
思索一陣,謝時突然意識到嶺南並無疫情訊息傳來,範輕舟卻說街上流民大多是從嶺南來的,一瞬間遍體生寒,謝時立刻披上外衣前往和安堂找淵王商議
謝時心中焦急,催著書硯,讓他推快點,身旁的丫鬟一手撐傘,一手拿大氅給他披上
此刻已是亥時,和安堂卻是燭火通明,謝時心下瞭然,屏退下人,叩門:“兒子請父親安。”
屋內傳來回聲:“進來吧。”
謝淵坐在案前衝謝時招了招手:“過來吧,這麼晚還不睡?有什麼要緊事嗎?”
謝時雙手合抱舉前行禮:“今日聽聞嶺南疫情,兒子實在有些擔憂。”
“你如何得知嶺南疫情?”
“今日範家長子範輕舟來過,說是街上流民應當大都由嶺南來,帶著南方的口音,十分好辨彆
”
淵王皺著眉,半晌才道:
“我知道了,我這就擬一封奏摺,明早上朝我便上報。”
謝時點點頭,行了禮便退下了
心中卻仍然不安,猶豫片刻,他叫來暗衛
“去嶺南查查,到底為什麼這麼多流民。”
“是。”
翌日卯時謝時便起了,他喚來小廝更衣,他實在放心不下外頭的流民
吩咐下人準備好施粥的棚子,便準備親自前去施粥
冬日外頭大雪紛飛,飄在臉上格外的涼,即便是一層一層衣物的套在身上,謝時還是感受到刺骨的寒意
街上流民眾多,每個人臉上都是僵硬麻木的,還有一部分已冇了氣息,隻是登著眼著眼盯著南麵
謝時坐著伸出手,艱難的一個一個的合上他們的眼簾
街上的乞兒餓得隻能刨著雪吃
一個小女孩縮在母親僵硬的屍體裡啜泣
世間百態,苦多於幸
謝時閉了閉眼,不忍再看,書硯推著他走進粥棚
流民蜂擁而來,謝時盛了一碗又一碗,可還是遠遠不夠,流民的數量超乎他的想象
在滿天白雪裡粥棚是唯一的煙火氣,眾人都圍在粥棚喝粥,感受這唯一的暖
謝時歎了口氣,這粥棚隻能庇護他們一時,護不了一世
若想百姓少病少災,得從根源上解決問題,中央蛀蟲一日不去,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寧
這時,卯九疾步前來,附在謝時耳邊說話
聽完卯九的話,謝時將手中的東西交給寅十,便立刻趕回府
淵王坐在主位,眉頭緊鎖
謝時行了禮,問道:“父王為何如此急切喚兒子回來?”
“你跟我到書房來!”
到了書房,淵王喚了兩個心腹守門,並將門窗關嚴實纔開口道:
“今日在禦書房,上百封奏摺裡冇有一封提到嶺南疫情,還是陳懷良拚死從嶺南帶來訊息,聖上氣急攻心,暈過去了。”
陳懷良原先是青州司馬,後被調往南邊,到了嶺南做了個縣丞,嶺南王封鎖了疫情期間的任何訊息,城門緊閉,不讓進出,但嶺南山多,水多,陳懷良帶著難民從安慶山一路逃到了雍都,才送來了嶺南的訊息
謝時眉頭緊鎖,他冇想到事態會如此嚴重.
“聖上如何了?”
“聖上年紀大了,具體情況太醫不敢明示,隻說是要精心調養,但如今聖上膝下無子,又未提及要過繼宗室子弟,霽王如今是最佳的儲君人選,時局動盪,你切莫冒頭!”
“兒子明白。”
謝時清楚,如若此時有動作,必會引得霽王猜忌,他也知道施粥這一善舉倘若被有心人捅到霽王麵前,必會在心裡給他安一個籠絡民心的罪名.
但這天氣如此寒峭,倘若無人布粥,無人施以禦寒衣物,外頭的流民隻能等死.
“但是外麵流民總不能不管。”
“不要掛著你的名頭,讓你身邊那兩個侍衛去辦,你這兩天彆出門。”
“是。”
謝時歎了口氣,還是答應了。
-